【士弓】钟声响起之时（5）
士郎以为到了白天而睁开了眼睛。
入目所及的是映着幽蓝月光的纸门，门外的人影投落其上。
但是，本来应该看起来诡秘的场景，却并没有让他吓一跳。
也许是因为隐隐约约熟悉感以及像是早就知道所以并没有惊讶吧。
士郎盘坐起来，朝着门外问道：“哎，之前就问你了，这下子也该说清楚了吧。你是谁？”
“——不会自己判断吗，小鬼。”
门外响起了男人的轻蔑的笑声，只是一听就让人光火。
“开玩笑吗——这样的事要怎么判断啊？”
“是吗？可是如果你自己无法判断的话，我也没有那个义务要告诉你。”
悠悠哉哉的说着，这个家伙的确只要一说话就让人觉得是在讽刺着人似的。
说着“无法判断就没义务告诉你”这样的事，究其本质不就是把人当好糊弄的笨蛋了吗？不止是被看扁，简直完全是被怀疑了智商吧。
士郎觉得自己现在头顶上大概都在冒火，掀开被子“呼”得一下站起来，把门大大得拉开。
男人这个时候也正挑着眉转头看他。
像是在看不起人似的轻佻的笑着，“哎呀哎呀，真是没有耐性的小鬼。”
“这和耐性可没关系吧。”
就算是满值的耐性也能够在一瞬间被这家伙气的告罄。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，但是，士郎本能的觉得，自己的确是被面前这家伙讨厌了。
而且看起来毫无理由。
“——————”
“……不是要说什么吗？”
看着士郎突然陷入沉默，男人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脸，这么冷淡的问道。
“——你……不是人类吧。”
“啊啊……不是也看着吗？那位大小姐也解释得很清楚了才对。”
男人闭上眼睛，完全不避讳的直接承认了这一点。
“那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，也是拜你所赐了。”
“哼……没错，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？愤怒吗？”
“————”
愤怒吗？
开玩笑吧。
士郎看着那家伙的脸想到。
的确，不再是人类这一点是面前这家伙造成的——但是，怎么也不可能对他发火。
要说的话，会生气还不是因为这家伙态度太恶劣了吗？
但是，不管怎么说，这家伙态度再恶劣也好，如果不是他的话，卫宫士郎大概已经死了两次了吧。
“不可能吧，那种事。”
叹了口气，士郎把头转到一边，不知道为什么的心虚了。
“救了我的是你吧，而且误会了也是我自己的问题，如果你只是普通人类的话，那么也不可能还活着了。所以要说的话，我更该庆幸才对。幸好你还活着……”
“是吗？说得好听，但实际上不过只是伪善。”
男人翘起嘴角，话音里带着浓烈的嘲讽的味道。
“你只不过是在自我满足而已，卫宫士郎。”
“……咕。”
这家伙的话让人气到头晕目眩。
但是士郎明明想要反驳，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想要争辩着说“并不是那回事”，又或者大声的辩驳，但是结果却只能咬紧牙关而已。
————因为在想要反驳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吧。
他所说的话，并不是不正确的。
“无话可说吗，小鬼。”
男人锐利的钢灰色眼睛，比幽蓝色的月光还要冰冷。
像是散发着寒意的利刃，但是却莫名的让人无法移开视线。
“我还以为，你至少要无谓的挣扎一下呢。”
“——什么啊……你这家伙，自以为是的在说些什么——我可是……！”
想着不反驳什么就不行，但是就算这样试图反驳他，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“难道不是吗？为他人的生还而庆幸，不正是为了自我满足吗？因为，根本上不是你造成这一切的吗？如果当时是普通人的话就完蛋了，卫宫士郎一生都无法偿还那罪责。因为不是普通人，所以卫宫士郎也可以松一口气了——啊啊，真是轻率的想法啊，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觉得非常可笑。”
男人轻蔑、挖苦人的视线看着这里，一副说的很轻松的样子，但他却皱着眉头。
自我满足那种事——
也早该知道了啊，正义之士啦，正义使者啦，想要帮助他人，那也正是卫宫士郎获得满足感的源头，那的确是自我满足没有错。
——虽然被这么说应该很生气，但是这家伙的表情可让人生气不起来。
因为他明明说着可笑，但是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笑意。
那么说着别人，却更像是在挖自己的疮疤似的，那话语与表情都让人无法忽视下去。
“哎哎，我的确是在自我满足——但是，我不认为那行为——想要他人幸福的行为是错误的，而且，为了你还活着这件事庆幸也没有错吧。”
“——是吗，那也只是为了人类的幸福而已，我可不是人类。”
男人冷笑着说道。
“但是，你这家伙不是和我一样的吗？”
“……什么？”
像是突然对少年的话难以理解似的，男人重新有点吃惊的睁大了眼睛。
“在我失去理智的那时候——那时候是你救了我吧。”
“……哼呣，那只是权宜之计，要是我还能够自由行动的话，一照面就宰了你，小鬼。”
男人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抱起了手臂。
“但是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放任失去控制的愚蠢的吸血种不管，你还是感谢自己的运气足够好吧，卫宫士郎。”
“……所以说是一样，那时候杀掉我也好，还是救了我也好，都只是为了让失去控制的吸血种不能够危害他人吧。”
不知不觉也有点得意了起来啊，因为男人没有说话，所以显然是猜对了吧。
这家伙、并不是坏人。
当然，态度恶劣得不得了这一点，肯定也不是好人。
“那又如何呢？就算你那么说，也无法改变现状。”
闭了一下眼，男人像是对这件事没有兴趣的样子，他抬头看向天空。
本来是没有月亮的夜晚，但是却看到一轮明月高挂天空。
奇怪了，今天是望月吗……？
士郎感到了疑惑，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念头，所以也并没有在意。
“……说了半天，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吧？我的名字先不说你为什么会知道，但是被单方面的知道了名字感觉很不公平啊，不管怎么说也交换一下姓名吧？”
“————哼呣……你知道也没什么用吧，小鬼。”
“我只是想知道而已，不告诉我或者告诉我，对你这家伙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吧。”
“……真是麻烦，告诉你也无妨。”
男人像是很不耐烦了一样，叹了口气。
“——Archer，你叫我Archer就行了。”
Archer吗……听起来可不像真名。
但是，这家伙看起来可不愿意多说。
“——说起来你啊……很喜欢看月亮吗？”
“——没那回事。”
被问到而立刻否认了。
说是那么说，不过不是正看着吗？
但是这家伙不愿意提起，那也没办法。
“不过，你这个小鬼为什么还在这里？”
“欸？不能在这里吗？”
“……因为我看到你的蠢脸就觉得很不爽，只是这样而已。”
轻描淡写的说着别人什么坏话呢，这家伙。
士郎觉得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要冒上来了。
“是吗，那真抱歉。你大概还要多看一会儿，因为我可一点都没打算继续睡觉。”
哼着气，少年生硬的说道。
“不过啊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？远坂说——等一下……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吧？”
“……啊啊，果然是笨得不可救药啊，现在才发觉到吗？”
男人的嘴角浮现出轻蔑的笑容，完全就是看不起人吧。
“我可是很认真的在问吧？远坂说的是正确的吗？你果然——”
“……我并不算是在这里，或者说，我的身体并不能自由活动，只不过看来移植给你的部分，产生了微妙的作用而变得在精神上接合了……真是麻烦啊，和你这种小鬼的精神连接在一起，感觉真是糟糕得不得了。”
“什么啊——！如果很讨厌的话当时就不那么做不就好了吗？多管闲事……呿……”
真是让人气到语无伦次啊，这家伙。
就算是真的被他救了，就算是想要感谢他，也在这个时候全部都飞走了吧。
“的确如此，我本来就不该做那么愚蠢的事情，所以我现在后悔的不得了，同意移植那种事，果然是蠢得不能再蠢了，大概是因为沾到了你这个笨蛋的血的关系吧，所以也被传染了无能。”
“啧……是啦是啦，所以说赶快收回去吧。真是不可理喻。”
气到头昏脑胀了啊，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在挑衅。
如果真的看这边不顺眼的话，为什么又要做那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啊。
“又再犯蠢了啊，小鬼。既然都已经无排斥反应的融合了，你也转变为了吸血种，那就没可能再收回来了。虽然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，但是应该也已经在恢复了吧。”
Archer自嘲的抬起嘴角，把脸转过去，不再看这里。
但是，等一下。
不知道现在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是什么意思啊……？
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？那不是你的身体吗……？”
“——也有不可能会知道的情况吧。”
Archer随意的说着，像是要把话题带过去一样。
但是，不可能让他得逞。
“那么，最开始为什么会站在悬崖那边呢？如果你这家伙不站在那里的话，我也不可能会误会吧？”
“哎呀哎呀，然后就扑过去自杀性袭击吗，小鬼？”
嘲讽的笑着，这家伙又开始了……
啊啊，但是不忍住可不行，那一定会被他糊弄过去了。
“不要随便糊弄人啊，你这家伙又把人当笨蛋了吗……Archer，你站在那个地方肯定有什么目的吧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Archer没有回答，他沉默着盯着这里。
收起了轻佻的态度，灰色的双眼反射着冰冷的月华。
接着他闭了一下眼，刀锋一样的眼神变得有些柔软起来。
“没什么目的，只是在侦查而已。”
“侦查？”
“啊啊……因为某些原因被教会发觉到了，所以也遭到了追捕——被缠上了的话就会很麻烦，所以也尽量避免碰面。”
“欸……？等一下，那是说……？”
“所以是在侦查追捕过来的家伙们的位置而已。”
“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一瞬间想到了一件事。
根据Archer的话，也大概只能得出那个结论。
“——被抓到了吗，Archer？因为我的原因……？”
“哼，别自以为是了，小鬼。和你无关，只是我一时大意的关系。”
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少年的话，Archer撇着嘴角冷笑着。
“而且，那也和你无关吧，不管怎么说，吸血种被教会抓到的话，作为人类方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吧？”
“————啊……啊啊，是啊，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。”
Archer是吸血种，而且看起来应该还是很强大的那一类。
在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危害，又是什么样的品性之前，让听起来像是守护人类安全的教会一方抓住——才是正确的吧？
但是，却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。
想着，这家伙被抓住了也是活该什么的。
那也只是一时被挑衅之后的气话而已。
“——不过，我也没有那么想。因为我失去控制而打算杀了我，或者用自己的血液让我恢复理智——会做出这样的事的Archer，可一点也不像传说中那种邪恶的东西——那不正是因为Archer你在为人类考虑吗？”
这理由充分得连自己都反驳不了。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沉默了一会，Archer哼得笑了起来。
“……天真的无可救药的小鬼，要是哪天因为你轻率的天真而送命的话，那也是你自己的事。”
他这样叹息似的说道。
“才不会有那样的事吧。”
低声的嘀咕，这个时候，士郎望着他的侧脸。
浸润在月光中，显得他刚毅的侧脸线条变得柔和了一点。
灰色的眼睛折射着月光，和钢铁的灰色不同，像是偏向了柔软的灰蓝色。
“……所以说，你现在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，是因为失去意识被囚禁着吗，Archer？”
“…………哼，偶尔也会自己用脑子思考吗？不，大概是拜在这里所赐的关系吧。”
Archer哼笑着——那意思很明显，还是在看不起卫宫士郎。
“啧，什么啊……我可是一直都在用脑子思考的吧。”
“哎呀哎呀，刚才不是一直都在用脚趾思考的吗？”
……喂喂喂，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你。
怒瞪着这家伙，士郎觉得自己要是先移开视线那就输了！
“……看来一旦吃饱了就变得更蠢了吗。”
“喂喂，什么吃饱——”
“那个大小姐不是给了你血袋吗……？想的真是周到呢，那个大小姐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说到血袋。
的确是————
但是，回想起来，大概是类似于压缩饼干的感觉吧。
“怎么了？”
Archer挑起眉毛，往这里看过来。
穿着一件衬衫的样子，领口没有扣好，所以只是转回头，就裸露出脖颈处大片的皮肤。
“……没、没什么。”
是错觉吗？
回想起了那时候的、血的味道。
香甜、甘美得不得了。
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——不然的话……
“——————呃、咕……对不起，上次我——”
咬紧牙关，少年勉强的说道。
“上次……啊啊，没什么。”
男人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，只是很平常的皱着眉头。
“就算是有点过头，也是自作自受。早就该想到你这种小鬼没有什么自制力了。”
“——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，我可——”
还想说什么，但是却突然被打断了。
像是外面的什么声音，士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。
意识突然中断。
接着再次浮于表面——
呈现在眼前的是、少女的微笑着的脸。
“前辈，该起来了喔……？”
“啊……啊啊，已经早上了吗，樱？”
“是啊。”
樱微笑着，阳光透过打开的门洒在她洁白的皮肤上，少女可爱的温柔笑脸简直像是天使一样闪闪发光吧。
和某个属于夜晚的生物可一点都不一样。
但是——就算是要这么说也好，不知道为什么，也完全无法忘记那家伙在月色之下，像是在自嘲着的表情。
分明是在笑，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笑意。
“前辈、前辈？”
“啊，抱歉。有点走神……那个，我先换衣服。”
“噗，那么好的，我先出去了喔？”
樱笑着点点头，转身走到了外廊外边。
应该是去准备早餐了吧。
吐了口气，士郎找出了校服，往身上套进去。
月色……？
对了，今天也好，昨天也好，月亮也只是新月而已吧。
奇怪了……为什么会觉得昨天晚上的月亮是望月呢……？